中华儿慈会天使之家专项基金
北京昌平,在地铁终点站下车,步行二十分钟穿过荒草杂生的草场农舍,有一处独立院落。里面传来童谣歌曲,和孩子们稚嫩的歌声与笑声。这是一个孤儿寄养机构。2015年秋天起,我与这里的人们共同度过了一段记忆深刻的日子。寄养机构的创始人邓姐谈吐简洁、行事干练。第一次见面时,她正站在梯子高处,给孩子们的雾化理疗室更换天花板灯管。一个朴素低调的民间机构,为各地孤儿院无力救治的病残孤儿提供救助,日常开销依靠社会捐赠维持。邓姐,以及人数不多的全部工作人员,承担着这里的一切事务。做饭、清洁、维修、供暖、孩子们的日常医疗护理和早期教育,默契配合,共同完成。虽然位置偏僻而且几经易地,仍有固定的义工定期前往,晴雨无阻。早晨打扫院落,洗衣晾衣,每日数次清洁育婴室地垫,或是一起包饺子,带孩子们外出游览。他们带来一份稳定陪伴,成为孩子们期待见到的人。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个午后,一个找不到奶嘴的小宝宝躺在地垫上大哭不止。我抱他在怀里,带他去院子里玩小木马。他渐渐不哭了。那时他还没有学会走路和说话,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开。他叫晗晗,我抱起他的那天是他一岁的“生日”。?很多弃婴的“生日”是当地孤儿院根据孩子被捡拾的时间预估推算得出,也许不是准确日期。即便如此,这里的每个孩子“生日”时,都会有专门定制的奶油蛋糕和简易的庆祝活动。义工摄影师南山多年坚持为孩子们拍摄照片,当他们满足地和同伴们分享生日蛋糕时,开心荡秋千时,哭闹抢玩具时,蹒跚学步时,在大人们怀里安睡时。照片被做成彩色海报贴在橱窗,制作为台历和形式多样的精致小物件,摆放在简易的办公区。那些可一不可再的瞬间,成为珍贵的成长记录。来到世间的每个孩子都应当被善待和珍视,不管他出生在哪里,遗失了什么。02固定的上班时间,让我只能在周末去寄养机构做义工。于是每星期六前去陪伴晗晗,成为不会被挤占的重要日程。相处时久,和孩子的感情日益深厚。清楚记得那些星期六的早晨,自己会比工作日更早醒来,心情晴朗清爽,梳起马尾辫,穿上运动鞋,打包好热豆浆和新鲜蛋糕,坐上早班城铁。清晨阳光照进车窗,心里有暖意。我知道我的孩子快要醒来了,他在等我。因为晗晗,自然而然做出很多改变。由于心里有了牵挂,在周末不再贪睡。开始认真筹划生活开销,以支付孩子的助养费用。拥有更多耐心,因为需要反复引导孩子学会吃饭、走路、穿衣和与外界亲善相处。这些曾以为简易的小事,每一处细节都必须认真对待。它们共同形成孩子对生活的基础概念。参与其中,也让我们逐渐细致、丰富、温和而克制,更加懂得体谅与周全。
孩子的情感表达简单直率,不加遮掩。每次见面,晗晗会立刻开心地笑,露出两颗刚长出的小牙齿,一下扑到我怀里。共处时,他一刻不停跟在我身边,短暂分别都会引发他大声哭。到了午睡时间,明显感觉到他的困倦,但他还会努力睁开眼睛,拉着我的手不放开。感情融入了太多亲情意味。它发生在我和晗晗之间,也发生在这里的每位工作人员、长期义工和依恋他们的孩子之间。十多年前,邓姐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感情后,给寄养机构设立了两条严格要求。一是不能让孩子们称呼自己为“爸爸”“妈妈”。因为大多孩子都会被收养,这些称呼会混淆他们对父母的定义,不利于融入收养家庭。二是在孩子们被收养家庭接走时,与之最亲近的工作人员或义工要避免在场,以减少孩子在分别时的痛苦。对于这两条规定,邓姐的态度坚定严厉。她说,多年以来,寄养机构为几百个孩子提供救助,这条路每天都走得艰难,要考虑到关系孩子们成长的全部方面。照料生活,医治疾病,培养准确认知和健康心理。这一切,绝非仅凭情怀做事。而那个院落,却是很难遮蔽情怀的地方。年轻的保育员小姑娘早晨结束夜班,交接好工作准备回宿舍休息时,早起的孩子拉着她不舍得告别,要她陪自己再玩一会。小姑娘整夜未睡,面容疲惫,却片刻没有犹豫,直接放下双肩包牵起孩子的手,带他在院子里荡起了秋千。
有孩子的收养家庭和收养日期确定后,工作人员会提早为他们准备好全套新衣服、鞋子和背包,背包里装上他们常喝的奶粉和喜欢的玩具。保育员阿姨为一个即将被收养的孩子挑选新背包时,其他孩子好奇围观,不停发问。阿姨解释说,他的爸爸妈妈要来接他了,这是咱们送给他的礼物。一个孩子马上问道,那我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?阿姨想了想,笑着说,他们已经在来接你的路上了。孩子们簇拥而上,争相问起同样的问题。阿姨逐一认真回答,耐心告诉他们,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在路上了,过不了多久,他们就会来接你们了。
晗晗的收养家庭来接他的前一个星期,我申请了全年的年假,每天去陪他,从早到晚。那是一段心情复杂的日子,和晗晗朝夕相处的幸福,掺杂着分别倒计时的不舍。那时,另一个孩子也启动了收养程序,长期照顾他的义工在自己的社交账号发布了和孩子的合影,两人紧紧相依,笑得灿烂。配文是:宝贝,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,请不要哭,那是因为有一个更好的人陪在了你的身边。听工作人员讲起,有孩子被外国家庭收养几年后,养父母带他到中国旅行,回访寄养机构。孩子长高了许多,已经不会讲中文,但是见到自己曾住过的小床,立刻感到亲切熟悉。这里有他们对世界最初的记忆。在遗失家人的时候,有人为他们重新构建起亲情应有的含义。告别的早晨空气清凉,还没有到室外活动时间,院子里的小木马整齐摆放,安安静静。晗晗从远处跑过来,晨光照在他脸上,他反复说着“抱抱”,抬头朝我暖暖地笑。
四年多过去了,寄养机构接来和送走了更多孩子,经历了换址和调整,曾经的院落已经关闭。晗晗养父母发来的最新照片里,他戴着眼镜,长高许多,喜欢体育运动,穿着漂亮的小礼服参加学校演出。他也许不会记得我的存在。而在其他孩子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年龄,能给他一个如期而至的拥抱,对我已是足够。想念也安心,在新天新地,他依然是那个活泼、勇敢、拥有关爱的孩子。新年,收到寄养机构工作人员送来的礼物,是用我和晗晗的合影制作的挂饰。照片的背景院落,仍然有阳光、童谣和孩子们的笑脸。在这里,没有离弃,没有疾病痛苦和料想不及的未来,只有每一刻相互陪伴的当下和永远朝向明天的成长。
文/by 田恬